41分大胜中国台北，中国男篮结束了在墨尔本的征程。杜锋的脸上没有笑容。
最后一战终场哨响的一刹那，杜锋喊着替补席上的所有球员，让他们一起来到球场中央，向前来现场为中国队加油助威的华人球迷们致谢。随后，杜锋与球队消失在球员通道。
世预赛第三窗口期的四场比赛，中国男篮两胜两负，总战绩四胜两负，顺利晋级第二阶段。纵观第一阶段，中国男篮赢下了所有该赢下的比赛，但也存有遗憾。两战澳大利亚，他们第一战惜败7分，第二战在前三节大部分时间压制对手的情况下末节大崩盘，最终惨败23分，被对手双杀。
这是杜锋执教中国男篮的第三年。三年之前，刚刚率领广东宏远夺下CBA第九冠的杜锋在中国篮球万马齐暗之际临危受命，再一次接手国家队。三年过去，巴黎奥运周期已然过半，可这条艰难的路，似乎才刚刚开始。
在中国男篮的历史上，曾经也有俱乐部主帅兼任国家队主帅的先例，但没有人能像杜锋一样坚持如此之久。一方面，这是双份的信任与荣耀，可另一方面，这也意味着双倍的压力，以及双倍的工作量。
“过去三年，杜锋几乎没有假期。”广东男篮的跟队记者王晨征，是过去数年和杜锋打交道最多的记者之一，在他看来杜锋一直在超负荷运转，“从19年到现在，杜锋有没有超过两周的时间消失在公众的视野之中？他的工作节奏是透明的，一直展现在外界面前。每年联赛要六七个月的时间，联赛结束马不停蹄又是国家队，而这两项工作其实并不是割裂的。他需要在联赛期间观察了解不同球队的球员，甚至包括对手。去年春天在诸暨，宏远冲击三连冠最关键最困难的阶段，杜锋一方面率领球队征战季后赛，另一方面还在时刻关注亚预赛对手日本的动态，关注八村垒和渡边能不能打，从而准备不同的备战计划。”
这两年，杜锋的白头发越来越多。起初他还会抽时间将头发染黑，可到后来他已经顾不上再去染发，因为白发实在冒得太快。除了越来越多的白发，杜锋房间的床头常备着一摞药盒，有安眠药，有治胃病的，有治嗓子的……
这样一种工作状态，是杜锋自己选择的。从一开始，他就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，挑战的是什么，“无论是广东还是国家队都在处于新老交替的阶段，压力很大，如果容易，那（这件事）不一定是我来做。”
这是属于杜锋的骄傲与担当。从走上教练生涯开始，他也曾遭遇挫折，也曾经历失败，但当他重新站在这个位置，他依旧对自己充满信心，而他也更加清楚一支成功的团队最需要注意什么。
过去一个月在长隆的封闭集训，杜锋刻意将中国男篮“隐藏”起来。面对一些媒体探班采访的请求，杜锋进行了婉拒，他想让球队全身心地投入到今年夏天的备战之中。这一点，中国男篮的体能师叶恩感触颇深，“新一届中国男篮的球员，他们与在俱乐部时的状态很不一样。整个训练过程之中，对于教练命令的执行都尽全力做到。我们的训练如果说三点开始，那很多球员提前四十分钟，一个小时就来热身了，积极性很高。”
态度与执行力，这正是杜锋的国家队最为在乎之处。这不仅体现在训练之中，更呈现在比赛之上。这一次与中国台北的首战，中国男篮最后一节已经领先30分，可当任骏威出现一次防守的疏忽后，杜锋立刻叫了暂停，用他那标志性的死亡凝视瞪着大威怒斥道：你当这是山西队呢？就这么一步（让对手）上篮了？”而在更早之前对阵日本的比赛中，中国男篮在领先40分的情况下仍然使用高强度的全场紧逼。这是杜锋给这支中国男篮灌输的态度——只要在场上一秒，那就要把自己的全部留在这里。
除了血性与拼劲，杜锋对中国男篮在细节上的把控格外重视。他会严抓球员的力量训练，因为在他看来对抗是一切技战术的基础；他对于整体防守的轮转默契度、专注度十分在意，痛恨注意力不集中；他要求后卫面对投篮机会，哪怕是大空位也不要做过多调整而是第一时间出手，这是为了培养球员的紧迫感。在杜锋的理论里，高水平的比赛，机会往往只是在电光火石间，只有坚决与果敢才能把握机会。
也正因此，尽管执教的是一群国手，但当队员没能执行好反复强调的细节时，他骂起来也丝毫不留情面。从新人到老将，“罕有幸免”。有很多朋友曾经劝过杜锋，劝他在比赛中不要那么凶，“我们知道你这是对球员的负责，但看比赛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懂体育，你这样会给自己带来误解。”杜锋的回应则是：打球就是要赢。我们上去也是为了赢。这是我们的工作不是儿戏，我很难温柔。”
不温柔的杜锋虽然骂得凶，但队员们却都服他，因为他们清楚杜锋骂自己，代表他觉得你可以进步，他愿意给你机会。22岁的年轻锋线朱俊龙，今年夏天首次入选国家队，从入队第一天开始就没少挨骂。这次世预赛，杜锋给了朱俊龙大量的出场时间，让他成为锋线的主要轮换。而小朱也没有辜负杜锋的信任，三战场均8分4.3篮板，成为男篮一大亮点。
“每个球员在经历杜导的执教之后，能够发现自己有明显的进步。知道了这一点，还有什么不值得的吗？”说这话的是“过来人“于德豪，他在杜锋两次执教国家队期间曾多次入选集训名单，也是期间挨骂最多的球员之一，可谓感慨颇深。
与对待球员高标准严要求相对应的是，杜锋作为教练也在不断自我革新。在第一场对阵澳大利亚的比赛中，杜锋以双塔开局，希望用高度压制对手。可随着比赛的进行，杜锋很快发现双塔会影响球队进攻端的空间性以及防守端的轮转，因此第二次面对澳大利亚果断变阵一大四小，用顾全和朱俊龙充当4号位。与此同时，防守端用陆文博对位德拉的操作也充满创造性。
诚然，所有的调整与变化或许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奏效，但这背后代表的是，作为一名曾取得成功的主教练，杜锋从没有固步自封，而是依旧不断学习，不断修正自己。王晨征讲了这样一个细节：有一年在诸暨，当时正逢篮球欧冠打到4强。一次早饭间，老杜主动和我们聊起前一晚的欧冠比赛，说四强出来了，哪个队打得如何如何。他对国际篮球，欧美高水平比赛真的是在时刻关注，去不断汲取对自己有帮助的营养。”
杜锋锻造着球队，也在锻造着自己。
注重防守与转换，提倡分享球，强调细节与执行力，加快新老交替，杜锋的中国男篮正勾勒出这番模样。但终究，这还是一支成长中的球队，一支三年里至今只打了12场比赛的球队。他们可以面对欧美强队时偶尔打出一两节好球，但想与其抗衡仍相差甚远。球队的战术素养，成熟度，稳定性都仍需打磨，杜锋如果想让这支球队完完全全刻上自己的烙印，完成对中国男篮的改造，还需要大量的时间。可最大的问题或许是，杜锋会有多少时间？
2019年秋天，当篮协宣布杜锋再度上任国家队之际，公告写道：“球队近期备战任务是明年的奥运会落选赛，但更着眼于2023年世界杯和2024年奥运会，甚至更长远的未来。”
转眼三年已过，一个或许越来越近，却没有多少人愿意接受的残酷现实便是，如果中国男篮没法成为明年世界杯之中成绩最好的亚洲球队，那么就很有可能需要去征战奥运落选赛，那则意味着中国男篮连续两届缺席奥运会将是一件极大概率的事件。那时候，中国篮协或者更高一层的主管部门，还愿意给杜锋更多的时间吗？
一个骇人的统计，进入2000年以来，中国男篮一共经历了11任主教练，平均执教年限2.2年。这其中，在任最长的宫鲁鸣也不过4年。很长时间以来，中国篮球缺乏稳定的路线，更没有长期的规划。每一次兵败，每一次换教练，意味着又一次推倒重来与全盘否定。但现在，当中国男篮经历了过去几年冰冷现实的洗礼，认清与世界篮球的差距之后，过往的急功近利是否已该是时候摒除？
我还记得，履新之初，杜锋曾这样说道：带领队伍从低谷当中走出来，这是我们中国篮球人的共同目标与梦想，希望中国男篮的低谷时间不要太长。”
但愿，我们这一次真的可以多一些耐心。毕竟，中国男篮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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